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纯利率影响文化品味

Posted on 星期三, 9 5 月, 2007 at 12:21 下午

无论是读者还是设计师,在文化的鉴赏力上都缺乏充分投资,对文艺产品的长远价值也缺乏信心,所以整个文化市场充斥的,仍然是稍纵即逝的讨巧,而不是久经考验的推敲。文化品味的转变,取决于纯利率的下降,而那需要几代人的长治久安。 

纯利率影响文化品味

薛兆丰
2004年1月1日

遇上元旦假期,重读弗里德曼夫妇的自传《两个幸运儿》(Two Lucky People)关于中国的部分。其中一个情节,令人掷卷而叹。

据说,一位到芝加哥大学跟弗里德曼念博士的中国学生,在两个不同的时代送过弗里德曼两幅画。先是一幅古代中国画,后是一幅现代中国画。弗里德曼写道:“我们把两幅画都悬挂在公寓的墙上:古代中国画,精致、含蓄,是真美的作品;现代中国画,明亮、鲜艳,是不同的一类。”

我当然没有见过那两幅画,但明白弗里德曼在说什么,心里赞同他。不是我“照单全收”弗里德曼的艺术观点,我只知道他是个伟大的经济学家;也不是我对绘画有先入为主的偏好,而是因为,艺术家的品味,在朝不保夕的年代,与在长治久安的年代相比,一般大有区别。孰优孰劣,虽是见仁见智的事情,但我自己珍视后者。

大家未必知道,经济学不直接谈论“品味”,因为它看不见、摸不着。经济学者如果拿品味变化来解释人的行为,就永远只有一句空话,没有验证余地。为什么有人喜欢读书?你说因为喜欢。那为什么有人不喜欢音乐?你说因为不喜欢。这样说了等于没说。

经济学者不谈无踪无影的“品味”,而是借助各种可以观测的“投资”,来解释各种“瘾”。比如,接受音乐熏陶的时间,就是对音乐享受所作的投资。接受熏陶的时间越长,对音乐理解力的投资就越大,听音乐所带来的享受就越大。听古典音乐与听流行音乐的享受不同,前者需要听者作更大的投资,才能产生更大的愉悦。

读书“瘾”也是一样。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读书。得先在“阅读理解力”上作投资。要识字、要懂文法、要自己写过、要学过天文地理,懂得人情世故,要读得多,享受才能油然而生。有些人酷爱读书,要读书才够过瘾,而有些人则只看杂志,有些人看报纸就满足了,有些人只能看懂漫画,有些人就只看电视。对“阅读理解力”的投资不同,追求享受的方式就不同。

话说回来。品味既然与投资有关,就必然受利率的影响。我说的利率,不是搭上了货币因素的名义利率,而是体现全社会“急不可耐”程度的纯利率。纯利率无所不在,深刻地影响着每个人的行为。

在纯利率高的地区,人们即时行乐,对未来不抱希望;他们宁愿马上就业,不愿继续深造;他们把抽烟看得比箍牙重要,大吃大喝比锻炼身体重要;他们没有陈酿美酒,不用石头砌房;他们把文物古董倒卖到利率低的地区,换来可以即时消费的金钱。

在文化艺术上,居高的纯利率,令文艺市场的品味变得低俗,令人们追求哗众取宠的效果,而不是谦和内秀的品质,因为要欣赏谦和内秀的作品,得付出悠长的时间和大量智力投资,对“急不可耐”的人来说,这么做显然不合算。

我藏有一些英文旧书,是学术上的经典,上个世纪初的版本,虽然旧了黄了,但装订依然扎实,纸质依然柔韧,版式依然落落大方。翻弄这样的书,使人感受到制作者对长远未来的自信——自信好书始终有人懂得欣赏。

我自己的文集就不同了。曾经遇到一位据说是颇有名气的设计师,他非要以吸引眼球为重,不是把书的尺寸做得格外古怪,就是要在封面上使用拼音,硬说没有英文字母点缀,汉字就无法摆得顺眼。我却认为,我的读者不是既懂拼音又不懂汉字的小学生,拼音再好看,也绝对不能用。僵持不下,双方都乐意毁约。

跟香港从事出版的朋友谈起,大家都疑惑不解。要知道,中国当今的印刷技术不差,而深圳更是名列世界前茅的印刷基地,格调再高的图书,都可以在深圳制作。不过,那些精品,多是由外国设计师设计。问题是:中国的劳动力便宜,设计师为什么不愿意多花一点心思?

我现在的答案是:因为国内的纯利率还是居高不下,所以只有急功近利才是合理的选择。无论是读者还是设计师,在文化的鉴赏力上都缺乏充分投资,对文艺产品的长远价值也缺乏信心,所以整个文化市场充斥的,仍然是稍纵即逝的讨巧,而不是久经考验的推敲。文化品味的转变,取决于纯利率的下降,而那需要几代人的长治久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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