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教育券,还是要民间办学
我一直认为“教育券制度(school voucher)”不仅能显著减少教育经费的错用,还能从根本上提高教育质量。这个观点至今不改,但我也越来越意识到,教育券面临三个根本的难题,使得它几乎不可能实施。相比之下,大力发展民办教育,才是提高教育效率的捷径。
要教育券,还是要民间办学*
薛兆丰
2005年12月6日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中文网
我一直认为“教育券制度(school voucher)”不仅能显著减少教育经费的错用,还能从根本上提高教育质量。这个观点至今不改,但我也越来越意识到,教育券面临三个根本的难题,使得它几乎不可能实施。相比之下,大力发展民办教育,才是提高教育效率的捷径。
教育券制度的做法是,政府兴办教育的责任不改,对教育的资助金额不减,但不再把教育资金经层层下发给学校,而是直接向学生发放“教育券”;学生家长凭“教育券”自由选择学校,并向学校支付“教育券”冲抵学费;成功争取到学生的学校,凭“教育券”向政府兑现。
教育券制度的第一个好处是公平。教育经费的划拨一向很不均匀,能就读好学校的学生,享受了大部分教育经费;而在教育券制度下,即使地处边远的穷学生,仍能足额领取并支配政府在计划中给他们的教育资助。
教育券制度的第二个好处是有效。在传统的做法下,学校之间不能说完全没有竞争,但这些竞争,主要是面向作为拨款人的上级主管,而不是作为顾客的学生和家长。引入教育券制度,学校和教师就必须直接面对学生、争取学生、向家长交待。这样,即使教育经费不增,教育质量也必定大大改善。
教育券的阻力在哪里?阻力首先来自教师团体。这是因为,一旦实施教育券,学校和教师将面对前所未有的竞争,原来一些习惯了照本宣科的教师,难以适应市场化的竞争挑战,所以他们会以各种理由反对教育券的实施。
具体而言,中国县乡级政府,都已经为每个教师建立了由上级财政直接拨款的工资帐户,教育的一大部分开支,即教师工资,已经有了固定的走向。这种工资帐户系统,被普遍看作是对教师福利的保障机制,而它是与教育券的思路相违背的。要搞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券,就得取消这种例行划拨的体系。这样做的阻力很大。
教育券的第二层阻力来自舆论。许多人似乎认为,大家首先要的是免费教育,其次才是高质教育。更直截地说,首先要文凭,其次才要素质。他们认为,教育是社会调节工具,而政府普及教育目的,就是让人人都拿到某个程度的文凭,以符合“社会公平”的标准。因此,他们主张彻底的免费教育。殊不知,水涨船高,富人家的子弟,总会去找更好、更贵的教育。
教育券的第三层阻力,也是最根本的,来自公共财政的性质。在最早大力主张教育券的经济学家弗里德曼(M. Friedman)的理论框架看来,用于教育的财政预算是既定的,而教育券制度是更有效率地运用这笔既定资金的改进方案。这种理解大有问题。
事实上,各级政府预算的制定,并非一个“自上而下(top-down)”的过程;相反,它是一个“自下而上(bottom-up)”的过程。是各种基层的需求,逐步汇总而成那个最终由上级政府宣布的预算。在这个过程中,不同基层部门总是在争夺潜在的预算额度。换言之,弗里德曼所假设的那个既定的教育预算,假如没有基层教育部门的争取,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。
在教育券制度下,谁有积极性向政府争取预算呢?教育管理部门已经无权划拨教育经费,没有积极性;学校是分立的,即使争取到更多的教育拨款,在教育券体制下这些拨款也很可能流入其他学校,也没有积极性;剩下只有分散的家长。实施教育券的最终结果,无异于让政府放弃教育的职责。
我自己不明白政府管教育有什么好处,因为市场本来完全可以胜任。但我也认为,要让政府放弃这个职责,难于上青天。今天我对教育券的看法是:它很理想,但不可行,所以与其谋求推行教育券,不如大力鼓励民间办学来得重要。
*本文受惠于由美国市场研究中心(Mercatus Center)资助、由美国乔治·梅森大学(George Mason University)与中国浙江大学合办的关于中国教育券实施情况的调研活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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