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什么人来做老板

会计、秘书、仓管员、程序员、翻译、装配工，他们拥有的都是劳动力，而企业老板拥有的则是生产设备。为什么这些员工要听候老板的差遣？律师拥有的也是劳动力，但为什么有些律师自己就是老板？一家书店是由房屋、书籍、电话、电灯等构成的，为什么书店的经营权由管书的人支配，而不是由房东、发电厂或电话公司支配？异军突起的互联网公司纷纷尝试经营书店、玩具店、房屋中介等业务，为什么这些公司大部分都岌岌可危？这些古怪而貌似不相干的问题，可以用同一个经济学原理来回答，因为它们全都涉及一个更一般化的问题：谁应该成为团队的老板？

让什么人来做老板

薛兆丰
2000年8月17日《书城》

会计、秘书、仓管员、程序员、翻译、装配工，他们拥有的都是劳动力，而企业老板拥有的则是生产设备。为什么这些员工要听候老板的差遣？律师拥有的也是劳动力，但为什么有些律师自己就是老板？一家书店是由房屋、书籍、电话、电灯等构成的，为什么书店的经营权由管书的人支配，而不是由房东、发电厂或电话公司支配？异军突起的互联网公司纷纷尝试经营书店、玩具店、房屋中介等业务，为什么这些公司大部分都岌岌可危？这些古怪而貌似不相干的问题，可以用同一个经济学原理来回答，因为它们全都涉及一个更一般化的问题：谁应该成为团队的老板？

人类增加收入的两种来源：专业化和团队作业

在天赋的生存条件下，人类通过两种基本的途径来增加收入，那就是“专业化”和“团队作业”。本文讨论“团队作业”。

各种不同的资源联合发挥作用，其效果不仅比这些资源独自发挥作用的总和更大，而且也不能把这一效果逐一归功到这些资源上——具有上述特点的资源组合，就是团队作业。

一支球队联手上阵，比球队的成员逐一上场的效果好得多，而且球队的得分是无法归功于某个队员的，所以球队就是团队。一盘豆豉蒸排骨，它的风味与分别吃下豆豉和排骨大不相同，所以这盘菜就是团队。把一架照相机拆开来，分别使用镜头、快门、弹簧、胶卷，那是没有办法拍照的，而且，不能把一张照片的不同部分归功于照相机的不同组件，所以照相机就是团队。同理，工厂、银行、商店、电脑、软件、火柴、弓箭、空调，都是由不同资源组建而成的“团队”。

团队作业的效果是惊人的，但它既无法通过逐一独立使用其组件来达到，也无法具体归功于该团队的单个组件。或许是上帝创造了世界，但肯定是人类组建了团队。试比照那个还没有团队存在的世界，就知道今天人类进步的程度。进一步说，如果照相机的一根弹簧错位，照相机就成了废物；如果企业的所有制和各成员的关系不当，企业就成了浪费资源的焚烧炉。把照相机和企业并列在一起，并不是在使用“比喻”的修辞手法，而是在举同类的例子，因为它们具有相同的特征：它们都是团队，团队成员的构成关系是至关重要的。

谁应该成为团队的老板？

团队由不同的资源构成，而这些资源对团队的成功的依赖程度是不同的。谁的资源最依赖于团队的成功，谁就应该成为团队的老板、指挥者、监督者、决策者和控制者；反过来，谁拥有的资源最不依赖于团队的成功，或者说谁的资源是“通用资源”和“可移动资源”，谁就应该成为团队中的被指挥者或被监督者。

工厂一旦建成，厂房、设备和模具的价值，就高度依赖于企业的成败。炼油厂的输油管、汽车制造厂的流水线、杂货店的货架、银行的业务交易软件，都是团队中的“专用资源”，它们很难改装作别的用途。如果脱离了既定的位置，它们的价值就大幅下降，甚至一文不值。

与此对照，出纳、装配工、售货员、仓库管理员和打字员，他们对企业成败的依赖就弱得多。企业倒闭了，他们到别的地方基本上可以赚取相等的收入。经过短期的培训，他们很快便胜任新的岗位。这些劳动力都是团队中的“通用资源”，或者说“可移动资源”。

在团队中，如果各种资源的地位是相同的话，“专用资源”就很容易受到“通用资源”的“滥用”。滥用的形式是五花八门的：消极怠工，降低了专用资源的使用率；野蛮作业，缩减了专用资源的寿命；趁收割季节罢工，以所有的农作物都在田里烂掉来威胁农场主；技术工人接受培训后旋即跳槽，使企业的改良设备得不到充分的利用，等等。在这些例子中，滥用者都享受了一定的好处，而由此造成的恶果，则由整个团队来分摊，甚至主要由被滥用者来承担，因为滥用者往往可以一走了之——反正通用资源在其他地方的收入是大致相等的。

于是，人们想了很多办法来防范。拥有厂房、输油管、模具、设计图样、业务交易软件等“专用资源”的人，将成为老板、决策者、指挥者和监督者；而拥有通用资源的人，如出纳、秘书、搬运工，则成为雇员、命令执行者和被监督者。另外，葡萄园的主人，喜欢雇请“佣工国际工人兄弟会”（Teamsters Union）的会员来摘葡萄，因为这个工会遍及更多的行业，它的利益更为广阔，如果它撕毁与农场主的协定的话，它以后在别的谈判场合损失就会更大。

劳动力的所有者也可以成为老板

需要指出的是，老板未必就是物理资源的所有者。劳动力的所有者也可以成为老板。

在律师事务所，年轻的新成员作为雇员参加工作，其工资是预先规定的。他们的人力资本不是企业专用的，他们在很多别的律师事务所都可以干得一样好。但是，许多年以后，他们会增进针对特定客户的专门知识，从而比其他的律师更好地服务那些顾客。同时他们也吸引了新的客户。客户就是冲着他们来的，所以实际上他们就成了事务所商标的所有者。经过一段时间，这一点得到了正式的认可，他们将被授予合伙人资格（一份事务所的所有权），以防止他们离开事务所并随身带走客户。（当然，并非所有的年轻律师都会成为合伙人。很多人无法建立充分的客户关系。）这种企业的大部分资源都是人力资本，也就是知识资源。当企业的专用资本大部分体现在单个个人的人力资本上时，这个人就往往会成为一名所有者（合伙人），而那些较不为企业专用的资本，则成为雇员。

是互联网公司来做买卖，还是做买卖的公司利用互联网

过去两年里，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互联网的通讯成本很低廉，可以做多种买卖；有人先下手为强，以互联网为契机、为主体、为基础、为主线，开展各种各样的营销业务。他们在网上做传媒，做租赁中介，卖书卖玩具，做交易市场，办教育，搞旅游——并非他们本来就要做这些事情，而是因为有了互联网，所以才想方设法利用互联网。但是，今天这些网络企业，大部分的业绩都乏善足陈。问题出在哪里？

首先，他们没有充分意识到，利用互联网进行交易，在降低了通讯成本的同时，其他的成本可能上升得更加厉害，以至“全部成本”上升了，而不是下降了。通过互联网来卖酱油，最终可能是不合算的。很多分析家已经看到了这一点。

更为深刻、但较少人看清的是：互联网是一种通用资源，而不是专用资源。问题在于：到底是互联网公司来做买卖，还是做买卖的公司来利用互联网？类似地，为什么送报纸的邮局不顺带经营报社？为什么电话公司不顺带办个电话银行？为什么供电局不顺带生产空调？为什么汽车司机不顺带搞个旅行社？

因为办报纸、开银行、造空调、搞旅游，都需要专门的设施和知识，而邮差、电话、电力、驾驶技术，相对而言，则是“通用的”资源。仅仅因为掌握了某些通用资源或通用知识，便去投资自己本身并不熟悉的专用资源，这恐怕是做生意忌讳的吧。

每间医院都有电话和电灯，但有谁会因为自己拥有了电话和电灯，便跑去开医院呢？是的，本身就能自食其力的传统企业，往往可以凭借互联网提供的便利提高竞争力；不过，只是因为掌握了互联网设备，便去经营各种需要特殊资源和知识的行业，投资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。

注：本文部分内容经授权改编自阿尔钦（Armen Alchian）《大学经济学》（University Economics）。